热气流

佐伯沙弥香x小糸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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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目标简单只需奋力前冲的中学和氛围轻松自由自在的大学,社会更像许多密不透风的盒子,让困于其中的人喘不过气来,也难以窥视其他盒子里发生的事情。即使东京很小,只会按照既定路线行驶、在固定的高铁线上穿梭的人们也难以与家人邻居同事外的人有交集。 

所以在便利店碰到戴着白色棒球帽、穿着宽大白色T恤和深咖色短裤的奶橙色短发女孩时,佐伯沙弥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在六月的炎热夏季里被晒得出现幻觉。虽然已经多年未见,即使没有看到女孩的正脸,仅凭着女孩的发色和气质,沙弥香也能断定站在那里的一定是仅此一位的远东学生会的后辈,就像刻在电脑系统里的编码,单是敲下回车键就能第一时间得出结果。 

正当佐伯沙弥香犹豫该不该和这位久疏问候的老熟人上前打招呼的时候,毫不知情自己正被盯着看的女孩已经结好了帐,放在结账台上的购物袋满得能看见最顶上饮料瓶的半个瓶身,被她毫不费力地拎在手中。该说不愧是擅长体育的女子吗?正当沙弥香胡思乱想之时,那女孩已经同店员道了谢转过身来,看到在门口呆站着的茶发女子后先愣了一下,紧接着扬起一个熟悉的笑脸: 

“好久不见,佐伯前辈。”

啊,错过离开的最佳时间了,沙弥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装成刚刚发现对方的样子:

“是小糸同学啊,好久不见。”

原本以为同半生不熟的中学同学问候一句就能抽身离开,毕竟进入社会后多年未见,继续说下去也只会把气氛弄的尴尬而已。佐伯沙弥香先入为主的判断对方也会这么想,却没想到后者在擦身而过、将玻璃门推开一半、一只脚踏已经出便利店的瓷砖地板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定脚后跟转过身来。沙弥香感到空调吹出的冷气从打开的半边门里飞速流失,热浪争先恐后的涌进店里,热得她的大脑有些宕机。

“佐伯前辈,一会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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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小糸侑的邀请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那个女孩虽然看上去犹犹豫豫,一旦心里有了主意就会下定决心、甚至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来。沙弥香潜意识里似乎存在这种认识,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和在高中一样答应对方的请求,明明早已在社会滚打摸爬滚打几年,作风算得上硬派,自己也绝不是什么面对有交情的人没有底线的老好人——硬要说的话,此刻坐在对面的小糸侑应该更符合这种性格才对。于是佐伯沙弥香把这无法解释的结果归于小糸同学身上带有的某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质,就像那张看上去纯良无害的脸,似乎总能让人被迷惑、在不知不觉中退让了底线。

“佐伯前辈还是不加糖的咖啡吗?这家店的话,我推荐拉花哦,店长的手艺非常不错。”

“还记得老前辈的喜好,不错嘛。”佐伯沙弥香的心情微妙的好了起来。“那就听你的,来一杯卡布奇诺吧。”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不会出错的问题。

“嗯……得过且过吧,被生活推着走?”模棱两可的回答。

沉默。佐伯沙弥香开始机械重复的抚摸马克杯光滑的手柄。杯里的纯白的拉花随着咖啡减少变得混沌起来,图案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变成倾斜扭曲的样子,却仍然不肯与咖啡融为一体,负隅顽抗的在上层上留下歪斜的白色线条。

自己选择的职业过于忙碌和不定时,工作以后与老朋友们的联系愈发少了,但佐伯沙弥香能隐隐意识到许久不见的后辈突然邀请自己进餐是出于什么原因,却因害怕触及红线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敢先一步行动。她在心里叹气,徒有年龄增长了,胆量方面却几乎没什么进步。

沙弥香小心翼翼地斟酌,用半开玩笑地语气问: 

“牺牲宝贵的休息日和多年未见的前辈吃饭,该不会只是过于无聊想打发时间吧?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吧,感情方面的咨询也可以喔。” 

似乎刚从梦中惊醒,小糸侑涣散的目光从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收回重新聚焦,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抱歉,有些走神。”

“真少见啊,小糸同学明明看起来是更加集中的类型。是出什么事了?不太好开口的话,先来根雪糕冷静一下?”

“前辈,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

但小糸侑对佐伯沙弥香有节制的插科打诨抱有十足的感激之情的,如果不是前辈率先拉近距离,囿于成年人某些不成体统的谈话规则,估计到这顿饭结束都无法让话题更进一步了。

“这么问可能有些失礼……前辈认为,喜欢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佐伯沙弥香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发出一声浅浅的气音。

“那小糸同学认为,喜欢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小糸侑意料之中地急急抬起头来,不满和无可奈何一并清晰可见的写在脸上: 

“佐伯前辈,请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有什么关系呢,小糸同学。”沙弥香保持着微笑,两手交叠拖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被揪到尾巴的小绵羊。“只有在这种时候,前辈的身份才有优势嘛。”

奇怪的逻辑,说出口却是理直气壮的,就好像认定自己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讲一样。小糸侑只好放弃般向软座后背倒去,吃瘪后的表情可怜的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无言的控诉佐伯沙弥香的无赖行为。

是不是有些捉弄过头了呢,沙弥香视线上移,不敢继续看小糸侑的表情,打掩护似的用马克杯挡在脸前小啜起咖啡来。

小糸侑盯着天花板吊顶灯,单调的白色灯光刺得她眼睛发涩: 

“如果喜欢的心情在历经冲刷后变得黯淡,那至今为止所欢欣、为之鼓舞、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是不是仅仅为一抔虚假的光芒呢?”

“人们总说,只要结果好就行了,但如果没有正确的过程,构建起来的恐怕只能是易碎的危楼吧。更遑论,若是得出了错误的结果——” 

“那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根本毫无意义呢?”

印象中后辈很少显露出这般动摇的样子,毫不遮掩的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违和感在佐伯沙弥香的胸口扩散开来:为什么是自己?这样的问题一般应该向更加亲密的人倾诉吧?

“很多事是没有对错的。”

“但是……” 

沙弥香翡翠色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降低了好几度,让小糸侑有种被狩猎者盯上的感觉,硬生生将准备出口的话咽回肚里。 

“如果太过执着于某物,就会变得盲视、迟钝,甚至失去判断、丢弃自我。”

“说到底,小糸同学本身就是更加漠不关心的人吧。对谁都报以善意代表对谁都一视同仁,什么都可以实际上代表着全部都无所谓。但明明应该是无所谓的事,却又总是施与过度的关心。”

“小心翼翼的丈量着不去伤害别人的度,对自己的伤口却视而不见。” 

“真是心胸宽广的小糸同学,都忍不住替你担心会不会被奇怪的人提出无理的要求来了。”

佐伯沙弥香的语气恶狠狠的、似乎想咬碎什么东西,小糸侑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佐伯前辈……莫非是在说我坏话……?” 

“这姑且是在关心你哦,软耳根的小糸同学。” 

 “虽然在远见东高中时讲话也很犀利,但前辈动真格的时候可谓毫不留情啊……” 小糸侑不自在地捧起茶杯,盯着立在水面上下浮动着的茶柱。“佐伯前辈,难道说对我意见很大吗?” 

“小糸同学,难道说刚刚才发现我对你意见很大吗?”佐伯沙弥香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能当面这么说前辈的,我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唔......”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转移话题。“我回答完了,轮到佐伯前辈了。”

佐伯沙弥香慢条斯理地从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皮包里掏出手机,没有感情的棒读:“啊,部长突然布置任务了。” 

小糸侑一脸怀疑地盯着毫无紧张之意的沙弥香:“前辈,临阵逃脱请找个更好点的理由,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真是穷追不舍啊小糸同学。” 佐伯沙弥香站起来,嘴角上扬,居高临下的、心情很好的俯视把“被欺骗了”写在脸上的失落的小辈。“但是上司的要求没法拒绝,善解人意的小糸同学一定能理解的吧?”

“作为补偿,下次我请客,附带今天未作答的问题答案,如何?”

 


#

佐伯沙弥香最近开始思考一件事情。

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小糸侑?曾经一直深信不疑小糸侑离灯子的距离最近,引起自己强烈的注意在所难免。却忽略了、或是说本能的拒绝和排斥去想另一种可能性:与七海灯子无关,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一直吸引着她。

小糸同学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无可避免地被吸引进去。就像夜晚的月亮,看似被城市中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掩盖,但只要抬头看一眼天空,目光仍会不由自主的被皎洁的月光所吸引。

佐伯沙弥香无比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因为工作时间和地点等种种原因,和旧时玩伴的联系愈发少了,上一条和灯子的对话似乎还在新年的时候,例行道过祝福、问候对方家人安康状况,想再深入问些对方的状况却总是欲言又止,消息栏对话打了又删,最后总变成对事业上不痛不痒的关心。

究竟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似乎任何亲密无间的关系都能被生活慢慢磨出几道沟壑来,连记忆里同学生会会长共同经历的高光时刻也淡去很多,那些本以为会一辈子铭记在心的瞬间,几乎都在琐碎生活的忙碌中变得模糊,变成了单纯而抽象的里程碑,仍然伫立在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上,再看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唯有某种难以命名的情愫融在血液里,化为佐伯沙弥香存在的一部分,或在与恋人相处的某个瞬间、或在深夜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时、或在全力奔跑却一无所获时,一种难耐或酸涩的感觉时不时会涌上心头,苦味萦绕舌尖,未名之物攥紧她的灵魂。那并不是七海灯子本身,或许是来自自己对高中所深深恋慕的人的追忆和执念,或许是别的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旧日的幽灵来自远见东高中的一段时光,没有具象,或许仅仅是自己撰想出来的影子罢了。升入大学、步入社会,开始又结束几段恋情,这微妙但难以忽视的感情仍然紧紧跟随着佐伯沙弥香,像三途河川的水鬼,被抓住了便无法逃脱。

但在便利店里看到远见东学生会的后辈时,脑海没有再浮现旧日的幽灵,当时自己仅仅被存于同一空间女孩似曾相识的柔软干净气质打动,这种像刚温好的牛奶一样的感觉浸润佐伯沙弥香的四肢百骸,几乎让她机械跳动的疲惫心脏温存起来。

于是佐伯沙弥香终于察觉到事态的超乎常理,三番两次不合逻辑的赴约似乎也有了可供解释的理由,如此新奇结论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佐伯女士从来不用不严谨的推测结案收尾,所以在共同进餐后的两个半周以后,她点开通讯录下拉许久,找到sns上许久没有点进去过的头像——

「小糸同学,周末方便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兑现上次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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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前遇到了佐伯前辈,心血来潮请她一起吃了饭......」

--------------历史消息------------

10:30 p.m.

「啊,所以说开始攻略另一个学姐了是吗。」

10:31 p.m.

「喂,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10:32 p.m.

「我懂得我懂得,那位也是个大美人呢~」

表情包「抱手点头.jpg」

10:32 p.m.

「喂……」

10:35 p.m.

「你说佐伯前辈邀请我到家里吃饭,是为什么啊?」

「莫名有种危机感......」

10:37 p.m.

「这进展?你们之前吃饭的时候都干了些啥啊?」

10:38 p.m.

「探讨了一些感情上的问题。」

10:38 p.m.

「你讲这话也太容易被人误会了吧。」

10:40 p.m.

「她知道你现在单身吗?」

10:42 p.m.

「应该不知道吧。她说要是我不方便可以不去。」

10:43 p.m.

「我觉得对你而言不是坏事。」

「那时候的事还没完全放下吧。」

「退一步讲,你已经答应别人了,放鸽子是坏孩子噢?」

「所以别想了快睡吧,明天可是万恶的工作日啊。」

表情包「晚安.jpg」

10:46 p.m.

「晚安。」


将手机熄屏丢在一边,小糸侑躺在床上全无睡意,开始后悔中午为什么要一时冲动邀请佐伯前辈吃饭。

总感觉事情往麻烦的方向发展了,想起佐伯一脸兴致盎然、从容不迫观察自己的样子,捉弄自己有这么好玩吗?

自己当时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邀请佐伯前辈吃饭的呢?似乎从心底里相信着只要捉住前辈就能解决自己的困扰,潜意识里毫不怀疑对方的可靠性——虽然最后还是被对方逃掉了。小糸侑长长的叹气,佐伯前辈就像狐狸一样,每次都能从自己手中完美逃脱,能摸到她的皮毛说不定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佐伯沙弥香主动邀请自己,难免让小糸侑感到强烈的不安,总是旁侧敲击、从不肯实言相告的佐伯前辈居然把自己直接叫到家里,怎么想都是件怪事。小糸侑再次深深叹气,自己当时大概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头脑一热发出那样的邀请吧,现在无路可退,只能自食其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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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的家里并不像想象中一样富丽堂皇,很朴素的两室一厅,整洁干净,但小糸侑莫名觉得其中透露着一股凌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与曾经见过的所有佐伯前辈都不一样,今天的沙弥香随意套着一件宽松的黑白格子衬衫,黑色短裤下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小糸侑的注意力很轻松的就被某个部位吸引,她有些怨念地盯着那个地方,与自己不同,即使领口最上方打开了两颗扣子,胸部也依然能轻松将布料撑起。

“怎么,很喜欢看这里吗?”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斥责,沙弥香纤长的手指缓缓滑过裸露在外的一半锁骨,若有若无的引导着小糸侑的视线。“没想到小糸同学还藏有这样的一面。”

“啊啊啊!前辈你在说什么啊!”被抓了个现行,小糸侑像偷看被抓包的初中男生,慌不迭摇头摆手矢口否认,脸从脖子红到耳根,几乎要滴出血来。

心中感慨二十几的青年仍然这么纯情,忍不住再调侃她两句:“小糸同学不用着急否认嘛,这不是说明我姿色未减么,我很欣慰哦。”

“前辈!”

“佐伯前辈叫我来家里,难道单纯为了方便看我难堪吗?!”

“啊呀,说不定有包含这么一种可能性?但姑且也有好好请你吃饭的诚意在内喔。”

可能性……姑且……这个人的性情真的很恶劣。小糸侑乖乖闭上嘴垂下眼帘,防止对方再抓住自己什么把柄用来嘲笑。

沙弥香见小孩一言不发的杵在那,收了继续逗弄她的心思,把罗列着各种各样的菜式以及价目表的手机推到她面前,后者才看一眼就惊讶的瞪大眼睛:

“佐伯前辈原来是会点外卖的类型吗?”

“怎么,瞧不起外卖?”

“不是……”小糸侑的额角挂上两滴冷汗,“该怎么说呢……总感觉有些不符合前辈的形象?”

“请小糸同学立刻放弃脑海里对我不切实际的奇怪想象。”

不知为何小糸侑像被告知圣诞老人不存在的小孩子一样看上去有些沮丧,但还是听话的浏览起app上的选项。一刻钟后购物车显示数量仍然为0,昂贵的价目和配送费让小糸侑对任一菜品都难以下手,于是她干脆把手机息屏,深吸一口气:

“佐伯前辈,要不还是我来帮忙做饭吧?”

佐伯沙弥香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虽然可能会打击你,但是我家除了速食食品外几乎没有其他食物了。还是说你想吃方便面?”

小糸侑的瞳仁肉眼可见的震颤起来,仿佛噎着了一大块肉:“佐伯前辈,莫非平时从来不自己做饭?”

佐伯沙弥香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扯住对方那张表情微妙的脸使劲往外拉的冲动:“你这后辈真的很失礼啊,因为工作忙没时间精力做饭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

最后还是拿回手机自己点完了所有的菜,结账后准备起身去冰柜拿饮料,还没完全站起来体贴的后辈就自告奋勇要替自己帮忙。

“啊,那麻烦你了,冰柜就在厨房门口拐角的地方。”佐伯沙弥香说出这句话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不妙之处,该说是被对方人畜无害的气质迷惑了吗,自己居然放松了警惕。她忙不迭朝小糸侑的背影大喊:

“等一下!”

但还是迟了,一无所知的后辈已经打开了冰箱门。

“呃啊……原来如此……”小糸侑看着随意塞满冰柜的啤酒果汁和速冻食品东倒西歪的堆叠在一块,原本用来分层的隔板仅仅作为托板放置食物,丝毫没有发挥分类的作用。她终于明白刚进屋时的违和感来源何处:原来佐伯前辈的家里只是看上去整洁,甚至有可能这假象是自己来之前临时收拾出来的,实际上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取出几罐可乐和橙汁,小糸侑缓缓合上潘多拉魔盒,步履沉重踱至桌前面前放下饮料,朝前辈虔诚的拜了个土下座:

“十分抱歉佐伯前辈,刚刚我什么也没看到,请让我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小糸侑偷偷用余光观察沙弥香的神色,确认对方没有生气后抬起头,补上一句:

“佐伯前辈的家,真的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眉毛控制不住的抽了两下,佐伯沙弥香硬生生的把一些已经涌到嘴边的不文雅词汇吞回肚子里:“真是失礼的后辈啊,让你失望还真是抱歉了,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

小糸侑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答道:“住在豪宅里爱刁难仆从的大小姐那样的……?”

“这是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形容?而且为什么是疑问句?”佐伯沙弥香无语地拉开易拉罐的铝环,灌了一大口橙汁。“又不是漫画里的完美纸片人,哪来的时间和心情按你心目中的大小姐样子把家里收拾到完美啊。”

自小受父母严格的要求,在搬出独居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在住处既不用拿什么标准要求自己,也不用注意一举一动是否合乎体统。对沙弥香来说,这件不大的屋子是自己的保留地,那么当然应该由着心情随意摆放,仅此而已。

“而且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我家里,就算有,”佐伯沙弥香抬眼瞥对面一眼,小糸侑却有种自己被狠狠的打了一拳的感觉,“也不会随便翻别人家的东西。”

被满满的负罪感淹没了。小糸侑双手揪着牛仔裤的布料,低下头盯着桌子一角,不敢去看沙弥香的表情:

“实在很抱歉……”

其实并没有责怪这孩子的意思,说到底人是自己请到家中的,不在外边的餐馆吃饭也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佐伯沙弥香无奈的摇头,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还是喜欢自顾自的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要是被这样的生存方式压垮了怎么办?

门铃适时的响起,小糸侑听见前辈温和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松软的雪落于枝头:

“不要在那一厢情愿的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但是作为方才失礼发言的补偿,以后每周来我家做一次打扫的要求不过分吧,小糸同学?”


 

#

问题的答案自然还是没有拿到,甚至白搭上了之后宝贵的休息日,小糸侑暗骂自己没出息,完全被前辈牵着鼻子走,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心情却没有被人坑了的难受,反而有些许期待。反正本来周末除了帮家里看店、偶尔和同事朋友聚餐外也没什么事做了,佐伯沙弥香的要求似乎给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微变的契机,闭环的列车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事情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起来。至于前进的方向,小糸侑暂时还不想去思考,一种奇怪的心理让她没来由的相信佐伯沙弥香不会出错。

要说有什么地方比较憋屈,大概是第一次吃饭时被佐伯前辈说了个正中:

「这姑且是在关心你哦,软耳根的小糸同学。」

明明讨厌被这么说,最后自己却主动坐实了这一论断。不甘与失败感从心里生出,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佐伯前辈那双翡翠的眼睛似乎总能看透自己,虽然对方几乎不会把令人生厌的话直说出口——即使说出来也会用尽量委婉的方式,与七海灯子不同,如果说灯子会不加考量的径直朝猎物扑去的话,沙弥香更像一个谨慎周密的猎手,不会主动现身,只在布置好陷阱后静静潜伏等待猎物的自投罗网。

所以自己这是被盯上了?但是为什么?小糸侑把脑袋整个儿伏在松软的枕头里,不想去考虑最糟糕的情况:或许对方是因为自己曾与灯子站的最近而接近。想到这里,她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大脑发颤。

但这种心情又该作何解释?有别于单相思时的痛苦与怀疑、恋爱中途心情的跌宕起伏,小糸侑把手放在胸口处,感受着自己无比平稳的心跳,确信自己没有爱上佐伯前辈。而后她立刻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去思考爱上前辈的可能性呢?是脑子不正常了吗?

无法理解。小糸侑蜷起身子,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有点儿绝望的想,或许自己这种十成十的笨蛋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答案、捉住真正的光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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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是我,小糸侑,麻烦开一下门—— ”

每个周日十一点,佐伯沙弥香家门口都会准时响起女孩子清脆悦耳的声音。沙弥香总是提前半个钟就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一边处理未完成的事务一边等待着临时家政官的到来。曾经她习惯周六晚上熬夜办完突发事项和紧急文件,在被小糸侑得知并义正严辞的教育后改变了作息——她实在不忍心见到来义务扫除的小朋友看见疲惫的自己后一脸无奈和担忧,在每个工作日还发sns来提醒自己不要睡太晚——虽然收到关怀消息的本人会很开心。

旋转门把、拉开厚重的木制门,就能看见奶橙色短发的女孩子穿着休闲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刚买回来的食材。原本半胁迫的请小糸侑来家里做卫生,对方不但没拒绝、甚至执意把午餐也一起包了,连晚餐也会提前做好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里——现在的冰柜由能干的小辈一手执掌,已经打理得井井有条了。当然工作日内仍有可能被佐伯沙弥香弄乱,然后在周末收获到侑无奈的叹气、困扰的表情以及抱怨的话语。为了替小糸侑分担工作量,沙弥香曾在下班时顺路买一些食材备在冰箱里,侑向她报以欣慰的眼神和由衷的称赞,然后在看到价格标签后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

“佐伯前辈,以后还是由我来买菜吧,您别再给超市做慈善了。”

之后小糸侑会一边挽起袖子将蔬菜一件件清洗去皮、熟练切好,一边随意的说一些近况。佐伯沙弥香暗自庆幸当初选的屋子是开放式厨房,女孩悦耳的声音和着菜刀碰击案板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屋内回荡,像一支周末限定的圆舞曲在沙弥香耳旁奏起。中午时分,阳光正好,明亮的光束从阳台斜斜打到小糸侑身上,晕出一层薄薄的金色光圈。而佐伯沙弥香会借着笔记本屏幕的遮挡用余光偷瞄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的女孩,偶尔会收到对方发现后投来的询问目光。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无药可救的笨蛋。如果太过执着于某物,就会变得盲视、迟钝、徘徊不定,失去值得呵护的珍贵之物。这么简单的道理,到现在为止才堪堪领悟。

干脆放弃用电脑屏幕打掩护,佐伯沙弥香半个身子软软地趴在桌子上,视线无意识的追随小糸侑忙碌的身影:

“有点羡慕起灯子那家伙来了。” 

“哈?”无法确认前辈是不是在暗损自己,一头雾水的侑不满的抬头看她, “为什么?羡慕我很方便吗?” 

“可以这么理解?”——羡慕她眼光和运气都太好了点。

“佐伯前辈,我现在可是义务劳工,不管怎么说,作为受惠的雇主一方,态度都应该放好点吧。” 

或许厨房的温度过于高了,佐伯沙弥香注意到小糸侑额角沁出些许细密的汗珠,凝成一股后顺着脸颊柔软的线条滚下,经过血管清晰可见的脖颈,淌入被衣服遮盖住的更深处。她心不在焉地回复:

“是是,伟大的小糸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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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糸侑最近在烦恼一件事情:随着拜访次数增加,佐伯前辈变得越来越随意了起来。

倒不是说随意些不好,这是前辈逐渐放下心里防线、接纳自己的表现,但也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困扰。至于为什么好的现象会演变成令人头疼的问题,小糸侑找不到头绪。

就拿此时此刻来说。

佐伯沙弥香随意地岔开腿坐着,只穿一件棉半袖和内衣裤,黑色的肩带从宽松下滑的领口处露出来,只要随意一瞥就能瞅见大理石般的洁白胸脯。从刚开门起小糸侑就很在意了,怀着做贼一样的心情急急忙忙的关上门,请求前辈赶快穿好衣服,对方却回答:“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好吧。”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有别人在的话就不一样了吧!

佐伯敏锐的感觉到今天小糸侑的目光在刻意逃避,每每在快要接触到自己的一瞬间就逃跑似的把视线别开。她眯起眼睛,像看见感兴趣猎物的狮子:“小糸同学,今天不怎么讲话呢。” 

小糸侑仍然不看向自己,低着头沉默的做饭。沙弥香耐心地等待她把菜做好端上餐桌,有点好笑小小只的后辈在把菜端来的时候坚持看着地板走过来,就好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佐伯沙弥香抓住她把盘子放下、准备直起腰离开的瞬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后者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向前跌去,坐进沙弥香双腿间的空隙里。

“——佐伯前辈!!”小糸侑触电似的拿开迫降到沙弥香丰腴大腿上的手,视线乱飘不知该落到何处。“请不要这样!很危险的!”

“噢?”佐伯沙弥香往小糸侑缓缓贴近,小糸侑想后退,但一只胳膊被扯住,她只能坐在原地看着沙弥香秀气的脸不断放大,漂亮的翡翠色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小糸同学指的是哪方面?”

领口随着激烈的动作又往下滑了一些, 小糸侑只能努力仰起脖子看头顶洁白的天花板:

“一般来说,在客人面前穿成这样是很失礼的行为吧!请前辈先把自己的衣服好好整理一下!” 

“欸?但是我家只有小糸同学一个人来噢。”再凑进一点,感受到那孩子紧张到整个后背绷得像块钢板一样。“这样的话就没有关系了吧?”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没有关系才怪啊!佐伯前辈不要开玩笑了!请至少把领口打理好!” 

佐伯沙弥香一手扣住小糸侑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按住小糸侑的腰,强迫这只立直了半个身子的不安的小狗重新坐下来,嘴唇轻轻触碰她的耳垂、说出的话却像尖锐的冰锥: 

“小糸同学的心看上去不会动摇、不会坠入爱河,难道只要熟一点、多一点依赖,实际上谁都可以吗?”

怎么可能。被圈住的女孩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接着变成不敢相信的惊愕、最后凝固成被水泼了一头的冷冽。 

“佐伯前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极力克制愤怒的生硬语气。“如果只是因为讨厌,把让我难堪出丑当作一种乐趣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从前辈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佐伯沙弥香看着泫然欲泣的后辈,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但是,但是啊,名为佐伯沙弥香的女子的心意,今日一定要传达,不要再因为无谓的顾虑错失良机、不要再因为无聊的执念抱憾终身——

“我曾经有那么些时刻无比羡慕小糸同学。比起从未拥有,品尝过美好的滋味之后失去,才是更痛苦的事情吧。”

“但大多数时刻,我又窃喜于自己拥有爱上他人的能力,这种能力同样会带来痛苦,而将能否感知爱的两种痛苦拿来比较,显然是相当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事。”

“最后我终于明白,所有的纠结与痛苦、患得患失的折磨、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本质上全部来源于我自己,来源于这颗一定要从他人身上撷取些什么的心——曾经的我,把这份心情定义为喜欢。”

“但仅凭一个人十几二十年的浅薄经历,给‘喜欢’这个词下定义,也太过于狂妄了吧。”沙弥香是笑着的,却有层晦暗不明的薄膜摊开在她的虹膜上,让她的内心变得不可窥探起来。

但小糸侑是明白的,佐伯沙弥香在用最残忍的手段剖开自己、将内心赤裸地暴露、展示给她看。

“究竟什么是喜欢呢?肌肤相亲?内心追随着对方?为什么自己的感情要拘泥于固定的词汇、话语、举止乃至心理活动呢?为什么爱上一个人,就要给自己套上牢笼、捆住手脚、扼住喉咙,变得不在自由呢?”

“如果一个人就能自由飞翔,多一个人一起的话,理当飞的更快、更高、更远,而不是自断双翼、从此拒绝天空吧?”

佐伯沙弥香言之凿凿,似有青鸟掠过窗外,振翅所卷起的气流足以改变风向。

“这就是我给侑的回答。”

小糸侑倏然明白,为什么沙弥香要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这么多次,为什么会对偏航的列车视而不见。

侑把手放在左胸口处,心跳的频率很稳定,比平时快上那么一点点。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沙弥香的脸,与她额头相抵,认真注视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心跳的不是很快。”

“嗯。”

“但是很平稳、很有力。”

“嗯。”

“很温暖。”

“嗯。”

“要怎样为这么一份感情命名呢?”

佐伯沙弥香闭上眼睛,仍然能感受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目光灼灼。小糸侑特有的、牛奶一样柔和的气息包裹着她,肌肤相贴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把它交给我,我就为它取一个名字。”

“诶?”

佐伯沙弥香一字一顿地重复:

“把它交给我,我就为它取一个名字。”

“佐伯女士,谈恋爱可不是做买卖呀。”小糸侑抱怨道,语气中却不含任何责怪之意。

“谁能说不是呢?”佐伯沙弥香挑起好看的眉。“这笔交易,你干不干?”

小糸侑望进佐伯沙弥香浅浅盈盈的眸子,

“当然。”

“这么便宜我的买卖,放过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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